不過另一旁的響動讓他分了神。一個還算眼熟的同級同院男生笑嘻嘻無視了兩個妹子怨念十足的瞪視，“嘭”地一聲甩了書包在桌上，捷足先登占了流川身邊的座位。

“大老爺們兒坐的地方，”他順便一比劃自己旁邊的仙流兩人：“小姑娘就不要亂占坑啦，前面找位子吧後面個兒小看不見板書的。”

仙道：“……”

眼瞅那兩位明顯沖著帥哥而非上課來的姑娘，又看看已經坐下來的男生，仙道心情覆雜。

這位英雄，情商高成您這樣的也不多見了。

不過，謝謝你的情商。

那哥們沖他倆打了個招呼，嘟嚷一句“後排好睡”，再丟給流川一個“你懂得”的眼神，便俯身一趴，徑直睡去了。

可憐的醫學生。

流川看了一眼右手邊幹脆果決不加抵抗的打盹者，又看向左邊：

“他睡著了。”

“哦？”

仙道順口應了一聲，開始折騰活頁紙。

“你的辦法，給他用用？”

小狐貍眨眼睛，提議道。

仙道一怔，停了手上動作，看向流川，一副很難以言喻的神色，如果非要拆解一下，大概是“沒有想到+忍俊不禁+故作神秘”。他長嘆一口氣，搖搖頭，繼續搗鼓活頁夾的暗扣：

“不行哦，我的辦法只對你適用。”

流川：“……”

他從書包裏翻出筆記本，一瞬間竟然體會到“惴惴不安”是個什麽感覺。

高頭教授不似安西教授的慢吞吞，也不似田崗教授一點就炸的炮仗性子，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面對百號學生，他很能端得住一名“教授”應有的姿態：永遠熨帖的白襯衫西裝褲和領帶，講話不疾不徐條理分明，甚至還手持一把折扇，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一種“我很靠譜”的信號。

彼時，無論是站在臺上的高頭還是坐在臺下的仙道和流川，大概都不會想到，竟然有那麽一天，高頭會因為仙道而被流川氣得一把折斷了手中扇子——聽起來真是覆雜的因果關系。不過在彥一的“怪傑史”書寫中，這頁情節還遠遠未到，所以只能先暫時按下不表。

流川抓了筆，翻開筆記本，開始進入聽課模式，然而奈何高頭的語調實在太過平實，身邊的男生睡得太過香甜，窗邊吹來的傍晚的風太過舒服，沒過二十分鐘，他覺得講臺上高頭的身影在自己的視網膜上已經從“一個”變成了“一個半”，並逐漸向“兩個”發展。

他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

高頭側身面對電子投影，繼續四平八穩地講著，右手邊的男生睡得昏天黑地，幸福地流了一灘口水。流川用餘光瞥了一眼仙道，發現他正在用紅筆添加新的筆記，一副全神貫註的樣子。

流川真希望此刻有一桶冰水能在半空出現，兜頭澆下。

高頭的聲音在腦海中變得越來越遠。

屏幕上的影像和文字開始融合成亂七八糟的色塊。

他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道：“困死了。”

仙道停了筆。

他把紅筆擱在了桌上，掃視了一眼周圍，將靠近流川那邊的右手從桌面上放了下來，輕輕晃了晃。

流川不解。

仙道給他比了個口型：“手。”

流川懵懵地低頭，看仙道的手在桌子下面攥成了拳頭的樣子，好像握著什麽東西，便不由自主地把左手伸了過去。

然後，立刻被仙道握住了。

溫熱的手指不由分說地插進流川的左手指縫，將他的手緊緊扣起，掌心相貼。

小火苗瞬間燎原，在流川白皙的耳朵臉頰騰起一片紅。他一秒炸毛，條件反射便發力抽手，卻不想仙道的抓握大力得要命，也許是因為他用的是右手而流川是左手，總之，手，沒有能成功抽回來。

流川擡臉看仙道，眼中發射無數小尖刀。

仙道一本正經目視前方，左手握拳抵了鼻梁，隱藏挑起的唇角。他完全無視了流川牌小尖刀，反而得寸進尺地用右手拇指輕輕摩挲流川的掌緣虎口。

那輕微的麻癢因著流川繃緊的神經而顯得分外明顯，它順著血管一路上行，在流川的心臟上引發了一陣過電般的顫栗。

他果然不困了，相當、非常、特別地不困。

但是在接下來的三十分鐘裏，他再也聽不進去高頭講的任何一個字。

事實證明，宮野果然沒有白誇自家狗。仙道坐在籃球場邊，嘴裏叼了一片檸檬，一邊牙酸一邊看戲：場子裏，柚子成精了一般把四處亂丟的籃球一個一個用前爪推到場邊，期間還樂此不疲地躲避眾人的跑動，玩得很在狀態。

他忍不住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感嘆：

“真是神犬哪！”

彥一坐在他旁邊，狂點頭附議。

這評價一點兒沒錯，柚子的確挺神的，雖然大部分時間它還是看起來比較二缺，但經過眾人仔細觀察，發現這狗的毛病相當好，從來不在體育館裏隨地大小便，自個兒會跑出去，解決完還知道拽著宮野褲腳讓他清理現場。除了眾人的衣物開始不同程度沾染狗毛這一點之外，柚子的一切都很討人喜歡。

不過比起柚子，彥一更感興趣檸檬。他朝仙道身邊坐近了些，好奇道：

“學長，你咬著檸檬片幹嘛？不嫌酸啊？”

仙道努力無視彥一躍躍欲試的八卦眼神，一本正經道：

“我在探索提神醒腦的好法子。”

提神醒腦？

彥一覺得十分新鮮：“學長最近覺得困嗎？太累了？難道，時差還沒調整好？”

“……嗯，可困了。”

仙道嘴上回了一句，腦中浮現出某人強撐著眼皮，壓低聲音說“困死了”時候的樣子，又設想那人如果叼一片酸檸檬……終於忍不住想要彎起唇角。為了打住彥一繼續探索檸檬的興趣，他兩口解決掉檸檬片，作出個“酸到姥姥家”的糾結表情。灌了兩口水後，他眼神示意場子裏的薩摩，適時提問：

“你知道它為什麽叫柚子嗎？”

彥一的好奇心被成功轉移，立刻問：“為什麽？”

仙道扭頭對上彥一雀躍的視線，戲謔的光自眼中一閃而逝：

“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

因為好奇心而膨起來的氣球，還未吹到足夠大，便“啪”地一聲被戳破了。

彥一很怨念地哼了一聲，自個兒撓頭想了想，忍不住道：

“難道說是因為教練很喜歡吃柚子嗎？”

“我覺得我本人在吃這一方面還是有底線的，”宮野慢悠悠的聲音突然從彥一背後飄了出來：“我怎麽能吃自家狗呢？”

彥一嚇了一跳，幹笑站起身，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教練，我們只是好奇你家狗為什麽叫柚子。”

宮野笑了一聲，看向自家蠢狗所在的方向，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猜？”

彥一：“……”

你們一個兩個逗我很好玩嗎請問？！

宮野掃了一遍場，又低頭看了看表：“哦，看來周三周四都是忙日子，都這個點兒了才來了小貓兩三只。”

似乎這麽一句話，才能讓人突然記起，這位每天穿得不倫不類的“老帥哥”，是個教練老師而非無業游民。

仙道拿了簽到簿，對宮野道：

“福田宮城都是五點下課，櫻木會晚來一點，他們級在辦講座。流川他……額，他請假。”

宮野一楞：“請假？”

仙道像回想起了什麽一般，臉上浮起一絲好笑的神色：“他今晚堂測，您也知道，醫學院課業更重些，他怕堂測時候睡過去，今天的熱身就告假了。”

宮野對球隊成員的管理並不嚴苛，除了每周的固定的集訓時間外，其他時候都很彈性，整體看來，似乎和藤真來管的時候沒什麽差別。聽了仙道的話，他深明大義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很沒形象地打了個哈欠。人沒來齊讓他覺得有些無聊，隨意四處瞅瞅，他很眼尖地發現仙道手邊擺著個保鮮盒。

“檸檬？”

宮野不客氣地探手揪了一片出來咬，一口下去帥臉頓時糾結成一團。

“你這挑水果的水平……”

宮野擺出一副比仙道更誇張的“酸到太姥姥家”的表情，顫抖著擡手指他：

“這水平也太差了吧？！”

仙道：“……”

誰叫你手快呢……這本來就不是為了吃的好麽。

宮野苦著臉嚼，覺得兩排牙在口腔裏軟成了一坨棉花糖。

看著柚子在場子裏撒歡，在彩子身邊二缺地躍來奔去，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想回應一下彥一的好奇。

“柚子送來的時候，剛斷奶沒多久。”他瞇起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一邊努力適應酸倒牙的感覺，一邊慢慢道。

這話題扭得突然，仙道彥一皆是一楞。

不過宮野已經開始翻動回憶，眼前的場景如潮水般倒退，露出其下深深淺淺的印痕：

“我把它抱在手掌裏，那麽小，我完全不能相信自己能養活它。然後有個人勸我，試試吧，最起碼，我應該可以把它養到一只柚子那麽重。”

“……後來，我竟然真的把它養到了一只柚子那麽重。”

彥一瞪大了眼，打定主意要把這段資料好好記錄下來，聽得連眼睛都不眨了。

“然後那個人繼續鼓勵我，養薩摩其實沒有那麽難嘛，加個油，爭取把小東西養到腦袋和柚子一樣大怎麽樣？”

不遠處，柚子玩累了，趴在場邊呼哧呼哧喘氣，黑眼珠還隨著籃球動來動去，片刻都不消停。那個傻樣子，讓宮野忍不住勾起嘴角來。

“於是我就繼續養了，後來，它的腦袋真的長得比柚子還大了。”

嘴裏仍然很酸，不知為什麽，看著很歡快的自家狗，檸檬的酸味成倍地放大了。

“再然後，”宮野長出一口氣：“……因為一直把它和柚子比，我老是把‘柚子’掛在嘴邊。我叫習慣了，它也對這個詞有反應，所以‘柚子’這名字也一直沒想過改。”

“這就是由來。”

宮野扭頭看向聽故事二人組，總結一句。

仙道和彥一似乎是被他拽進了什麽回憶的片段中，兩人皆是走神了一瞬，然後動作很一致地默默點點頭，表示了解了。

宮野看著兩人表情，笑了一聲，然後站起身：

“這檸檬，推薦給流川楓吧，我覺得他很需要。”

仙道目光一擡，卻見宮野正似笑非笑地沖他眨了一下眼，然後向經理室方向走去：

“啊，先去打個盹兒，人齊了仙道你來叫個醒。”

仙道看著教練伸懶腰走遠，沒有說話。

彥一也是。

因為在宮野講這段由來的時候，不約而同地，他們都感覺到了一絲沈澱壓抑、幾乎無從捉尋的哀傷。

而宮野方才沖自己那頗具意味的一眼，也讓仙道心中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好像被窺探到了什麽似的。

不遠處，作為一只簡單而幸福的狗狗，柚子吐著舌頭，掛著個二缺的笑臉，又開始歡快地滿場撒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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